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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书上一直有登州府周边一些岛屿的记载,在唐时已有军事驻防,至宋时又作为流放之地,除了驻军外,也有了一些百姓居住。
元时不止在沙门岛上置巡检司,供海船转帆,更是设置了行政区,划为两社——元时五十户为一社,可见岛上百姓已是不少。
只是到了明初,倭寇频扰,太祖、成祖移岛民入内陆,只有少量海防驻军。
再到英庙、宪庙时,驻军逐渐减少。
如今,基本上就是一座座空岛了。
听闻沈瑞要重新移民上岛,众人表情各异。
军人的反应永远是迅速而直接的,戚大郎直言道:“大人,虽近几年倭人少来祸害山东,但海上仍不太平,将百姓放到岛上,不是要给海匪送菜!”
戚宣觉得儿子这话说得太过生硬,恐削了沈瑞面子,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,他虽圆场却也语气肯定的道:“大人勿怪,实是海匪狡诈,不得不防。且朝廷的意思……”
开海和允许百姓上岛居住是完全两码事啊。
成祖时可是有禁令的……虽然后来管得没那么严,但公然抗令,也够被参上一本的。
沈瑞并没有生气戚大郎的拆台,若是一个军人没有立刻想到保家卫国才是不合格。
何况他这个移民的想法其实也不是十分成熟,所以才想拿出来与众人商量的。
沈瑞清了清嗓子,点头道:“戚佥事、戚百户说得极是,这也是本官担心之事,在此也是作个探讨。”
“本官原看过些前人笔记,记得一本写过宋时曾置‘刀鱼巡检,水兵三百戍沙门岛,备御契丹’。”
彼时出海乘坐的船如刀鱼,故而得名“刀鱼巡检”。
沈瑞将案几上的茶盏挪了挪,道:“南京水师的人已到了,原有的、新造的大小海船一应具备,听闻这几日潘佥事那边也开始筛选兵勇了。戚佥事最熟海事,依你看,这登州水师操练可否加上一项,轮番往这些岛上去?”
戚宣微一沉吟,叹道:“大人不知海上情形,左近这些海岛,如沙门、长山倒是好说。大小竹岛,就有些难了,更勿论隍城岛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更为缓和道:“大人想是没去过岛上,不知地方大小,其实就沙门长山这几处,养二三千流民不成问题。听先辈讲早年还有军屯的。”
又看向韩大老爷,似笑非笑道:“那边也是渔获丰盈。”
韩家虽主营酒楼生意,鱼获也占家族产业中极大的一块,养了二十多条大小渔船。
登州府每年的渔课土贡多赖韩家,故而虽有所谓“海禁”,衙门对韩家渔船往略远些的海域捕捞也是全然放任的。
韩家不像陆家这样的海商,没有大型海船也不会往太远地方去,最长光顾的也就是近海这些岛屿了。
实际上,不少渔户会偷偷出海往岛屿这边来的,这边海鱼资源是相当丰富的,每年春夏之交都会形成一个个渔场。
地方志上也有记载:“每年小满后鱼大至,渔舟聚集,六十日鱼去即止,俗名海秋,是年得鱼则曰收海。”
就现下这几日,韩家的渔船就当是已出海在岛屿附近开始捕捞了。
韩家是登州本地户里最早投靠了沈瑞的家族,通风报信的事儿没少做,如今又在和八仙车马行以及顺风镖行合作客栈,是彻底上了沈知府这条船,因此也不怕底细曝光。
韩大老爷毫不犹豫的承认道:“大人放心,如戚大人所说,那些岛上渔获极多,养活多少人小的不好估算,但小的敢应承,他们若要往外卖鱼,小的这边照市价全收!”
他这番表态立时赢得了沈瑞与戚宣赞赏的笑容。
韩大老爷便也笑得欢喜。
而沈瑞给了他更大的惊喜。
沈瑞道:“不光要捕,也要养海货,能更长远。不止是养鱼,本官记得有本农书上曾说,圈海若圈地,上层养藻,中层养贝,底层投石养海参养鳆鱼。”
鳆鱼就是鲍鱼,早在宋时登莱的鲍鱼就名闻天下,杨彦龄笔记中曾说“登州所出(鳆鱼),其味珍绝。”
做过五日登州太守的苏东坡还曾有一首《鳆鱼行》赞蓬莱鲍鱼美味。
鲍鱼不止味美,其壳也能入药,只是十分难捉难捕,它生在海水中乱石上,若要捕捉,须得持铁铲泅水,如前人笔记所言“铲骤触,鳆不及觉,则可得;一再触,则粘石上,虽星碎其壳,亦胶结不脱。”
正因其“难得”,所以价格才会一直居高不下。
要是能如同养鸡养鸭般养它……
韩大老爷闻言喜上眉梢,读书人真真不一样,果然书中自有黄金屋!
若书中果然有妙法,这养鳆鱼不就和养黄金差不多了!
因而他没口子的奉承读书人沈瑞英明,又问那农书细节。
沈瑞却是笑着表示日后单独再谈,总要先圈块海试试,才知书中法子是否奏效。
素来最会奉承的秦二如何肯落后,忙也殷勤道:“小的没去过岛上,不知道田土地力如何,小的这几日便请韩兄的船带着往岛上去看看,琢磨琢磨种些什么才好。
“岛上若有出息,总比府城这边运粮过去便宜。若是流民上岛安置,小的也叫些专家、耕地的好手跟去帮扶一二。”
沈瑞笑道:“如此甚好,便有劳你多费心。”
秦二也立时喜气洋洋起来,连连表示应该为府衙为大人分忧。
戚家父子对视一眼,放下心来,如果只是近海岛屿,日里往返,作为水师操练,还是挺不错的,有屯田有百姓,也有利于军队暂歇,就是驻军也可。
不想沈瑞却是不满足仅是开发近海岛屿。
“自然先由近海岛屿来,等慢慢的稳固了,再往北推。本官不知兵事,但想来,水师在数岛之间巡防,也是一种操练罢,总是要让兵士更熟悉海上情况的。”
“再往后,船往辽东去,这些沿途岛屿都停靠补给。”沈瑞说着就去看陆十六郎。
“那是妙极!”陆十六郎道,“现下的船队往辽东时,若遇风高浪急,也会往岛屿避险,只是因岛上无人又无泉眼,无可补给,仅避避风罢了。”
沈瑞含笑点头,道:“本官想着,便是岛上地力薄,不宜种谷粮,总可以种些牧草灌木,入秋后往辽东大量收购牛羊,可以分卸各个岛上先养起来。
“辽东冬日海上冰封,船只难行,总要抢个时间出来,卸了货船队返回继续购入,抢个时间。开春各县缺牲畜可再从岛上运回来。”
陆十六郎连连点头,戚大郎却是忧心忡忡道:“大人,这线未免抻得太长,有了牛羊补给,恐遭海匪觊觎。俺们人船都有限,总有一个照看不到的时候,那损失就大了。那起子亡命海上的最是凶残,货抢了,人直接杀了扔海里……”
沈瑞正色道:“想开海,就不能只走辽东这条相对安全的航线。辽东能吃下多少货去?南北通商都走海运,又是多大一个市场,还有朝鲜、倭国,南洋乃至海外诸国。
“这样大的海疆,总是要面对这些凶徒的,那就要看,我们的拳头够不够硬了。
“若有‘犯我强汉者,虽远必诛’之势,则群寇安敢张狂?!遥见大明旗帜便要逃窜了去!”
戚大郎虽豪迈,却已近不惑之年,早不是会被一两句豪言壮语蛊惑的热血少年。
他愁眉不展,还欲再辩驳,却被他父亲阻止。
戚宣接过话来,依旧叹道:“大人所说远景实是大利登州,乃至惠及整个大明,只是,如今,一年半载的,水师是练不到大人所想的能耐的。”
沈瑞一笑,道:“戚佥事最知海事,本官就不班门弄斧了。海疆也不是一朝一夕打下来的,先在近海练得好了,再往远海。
“只是,这个目标要先立好了,不能因着海匪一时强悍,自家便退缩了去,再不往那边去了,那岂非将整个海疆拱手让人了?!
“海匪可是不光会在海上横行,也会上岸劫掠的,其行径一如倭寇凶残,令人发指。”
沈瑞话音一落,他身后田顺便忍不住躬身向众人行礼,愤然道:“不知戚爷是否听过苏州府一带海上‘巨鲨帮’的名号,就是叫王守仁王大人杀破了胆、后来大当家二当家投了朝廷的那个水匪帮派。
“他们三当家施天泰带着一伙儿跑出去,依旧打着巨鲨帮的旗号,在苏州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,非但连官兵都敢杀,还敢夺虏军船!”
沈瑞也叹道:“戚佥事、戚百户想是看过邸报,镇海卫指挥佥事姜瀚被夺职、松江府造船皆因此事起。”
便是商户不知江湖事,也是都看过朝廷邸报的,施家兄弟动静闹腾得可不小,韩大秦二的瞳孔都是一缩。
戚宣在登州卫便是再不管事儿,也是个指挥佥事,多年来又一直练兵备倭,他父子是十分关注海匪动向的,对这多次上了朝廷邸报的“巨鲨帮”是颇为了解的。
戚宣点点头,沉声道:“水师是一定要练的。某家担心的也是这巨鲨帮。
“如今王大人已将南直隶水师练成强军,巨鲨帮在苏州府立不住,听闻曾在扬州、淮安府露过面,犯了案。
“而今天暖风顺,若是他们起了心思,一路北上来祸害山东…………咱们不得不防啊。”
田顺闻言脸色微变,他从没断了与江湖上的联系,尤其施天泰灭他们师兄弟的心不死,他断不敢掉以轻心,是时时盯着水边儿动静的。
他是探听得施天泰同伙之一钮东山曾在扬州府上岸。
只是扬州这二年也是大旱,民间甚苦,钮东山没抢到什么,又被官兵围剿,仓皇逃下海,再也没冒过头。
巨鲨帮在淮安府露面,甚至往山东来,田顺却是没听到半点儿风声的。
不过确实,如今正是顺风北上的时候,保不齐巨鲨就兴许到山东来。
至于为什么不南下去更为富饶的闽浙,盖因那边几个名号响当当的大海主,巨鲨帮便是全盛时期也不敢招惹,更别提如今经过围剿、投降,施天泰带出来的人手船只只有当初三成实力。
他们也就只敢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发狠罢。
沈瑞面色凝重,道:“巨鲨帮素来在近海活动,若要沿着海岸线北上,则要经青州莱州。本官这就修书一封,请青莱两府警戒。”